【EC】黑色花瓣
#墨西哥革命背景
#历史背景影响不大,考据不严谨
#私设众多,瞎编成分较多
在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
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
01
入夜后马克思•艾森哈特点上一支蜡烛,乳白色的蜡油落在鲜艳的卖弄风骚的彩色格子桌布上。他从陈腐的木制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暗红色的硬封面上印着烫金的花体字The Republic(理想国)。
他潦草地翻看了几页便合上了。他不是很懂那些字句,但查尔斯说这是一本好书。想到查尔斯,他忍不住拿出书中夹着黑白的照片。
那是两个男孩的合影,两年前泽维尔先生抓拍的。十二岁的男孩站在泽维尔家盛开的紫荆树前,笑着揽住查尔斯的肩膀,查尔斯手中还抱着一本厚厚的词典——他忘了那是西班牙语还是法语词典。
可是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查尔斯了。父亲说泽维尔先生工作调动去了里斯托。他看过地图,图森到里斯托隔了一个大西洋。艾森哈特先生答应暑假带他去英国度假。可是,暑假——那该有多久!
他烦躁地扔下书,望向窗外,青黑色的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像宁静得压抑的海面,是他永远穿不过的大西洋。
02
1916年初春,艾瑞克再一次踏上墨西哥的土地。两年前他曾在韦拉布鲁斯短暂停留过几个月,那时无数的美国同胞以为他们肩负着崇高的使命,拯救这帮不幸的墨西哥人。
对那次停留他印象不多,只记得在一个院子里见过一株开着茂盛花朵的紫荆树,浓烈而灿烂——现在他想来是了无生趣的紫色花瓣随风落在他身上。
周围的同伴兴奋地讨论着这次“伟大的远征”,炎热干燥的墨西哥气候,以及和气候同样热辣的墨西哥姑娘。
艾瑞克嗤笑一声,——也许他本就比许多美国人聪明——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拯救,这是惩罚,连潘兴将军也毫不避讳地称这次军事控制为“惩罚性远征”。不过那都不重要。
他走出营帐,热闹的军营里军士们来来往往,大片的军绿色在墨西哥热烈的阳光下显得稍许柔和。“嘿,艾瑞克!”一个浑厚的男声。
他懒懒地转身:“嗯?科尔特?”
科尔特咧嘴一笑,把公文包塞进他手中:“来,兄弟,你把这个给威斯利上校送过去。”
艾瑞克看着眼前这个傻瓜的笑脸点点头,不用猜他也知道里面是威斯利最爱的烟草,尽管军营里禁烟。
没想到威斯利上校办公室里会有别的人。威斯利正在和几个穿西装的墨西哥人说话,一个红棕色卷发的年轻男子恭敬地站在他身边,似乎是翻译。
约莫一刻钟后威斯利才注意到他:“嗯?兰谢尔中士?”
几人的目光霎时间都落在他身上。
“上校,你要的东西。”他故作恭敬地把公文包递过去,威斯利皱着眉示意他离开。
临走前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翻译的红棕色卷发,那双蓝眼睛正望向他。
“你不应该那么说话。”年轻的翻译对他说,“他不喜欢。”
艾瑞克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该死,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抽烟而已。
他懒懒地抬眼,漫不经心地打量青年。红棕色的卷发,瘦削而略显苍白的脸庞,红润的嘴唇像是承诺着某种欢愉。他有一双蓝眼睛,像一泊笼罩在雾气中的湖水,而这泊碧蓝色的湖水正望向他。
“也许在这里抽烟并不合适。”青年接着说。
艾瑞克挑眉道:“你可别说读书可以戒烟。”
“哈哈,怎么会,”青年惊讶地笑着,“难道有人这样告诉你?”
“嗯,一个童年玩伴。”艾瑞克掐灭了烟,别过头去不再看青年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
“你不是墨西哥人?”他问道。
青年依然温和地笑着,说:“不是,我来自英国。十六岁才和父亲来到蒙特雷。”
“英国?”
“英国的里斯托,你可能没听说过。”
“好吧。”
一阵沉默后,青年问道:“你呢?你来自哪里?”
“显而易见,美国。”顿了顿,艾瑞克补充道,“亚利桑那州。那里有无尽的高山和沙漠。”
他回忆起他那许久以前的童年时光,记忆中的沙漠和仙人掌,查尔斯的蓝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远处同伴们的呼声笼罩在淡紫色的香气里。
“亚利桑那,我在那里待过一阵,在那里学会了骑马。我还记得我有一匹白色的小马驹,我和我的朋友们都很喜欢她。”青年说,“我叫查尔斯•泽维尔。”顿了顿,又说,“你叫什么名字?”
艾瑞克没有回答,他只是无趣地把玩着手中的烟,细碎的烟灰落在地上。
“艾瑞克,你怎么在这?”科尔特突然出现,看见他手中的香烟露出了然的笑。
“你叫艾瑞克?”查尔斯问。
艾瑞克不再理会他,将剩下的半截香烟递给科尔特,转身朝夕阳走去。
科尔特说那名翻译是当地的一名英语教师,有时也教音乐和数学。
“天哪,数学!”科尔特说,“你能想象吗,一个教数学的英语教师!”
嗯嗯。艾瑞克敷衍地应付着。也许那个人会说语言和数学一样精巧,毕竟在那个人眼中,公式和原理可以解构一切。他是那么聪慧。
“得了吧,别敷衍我了。他看你的时候眼睛都直了。”科尔特眨眨眼,“你小心别被骗了,墨西哥人精明得很。”
“他是美国人。”艾瑞克说道,翻过身去背对着科尔特。
几乎一夜无眠。
03
后来他零星地见过几次查尔斯,年轻翻译惹眼地站在上校身边,低声说话,偶尔会笑。
时间久了,他也就淡忘了他们唯一一次对话。
一次,只有一次,他梦见了查尔斯,他们躺在铺天盖地的紫荆花瓣里,那双水蓝色瞳孔中倒映着他,他像溺水的人,呛一口海水,越陷越深。
偶尔会外出,士兵们总有许多办法为自己找乐子,艾瑞克只是找一家酒馆,点上一杯龙舌兰酒,消磨一个下午,落寞得像酒杯中倒映的墨西哥日落。
他没想到他会在酒馆里见到查尔斯。他的身边坐着一个长手长脚的棕发青年,两人面前只摆着一份三明治和一杯淡红色的饮料——也许是果汁,凑近说话,时不时地笑着。
闹哄哄的酒馆里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待青年走后,艾瑞克又点了一杯酒,径自地坐过去。
“嗨,查尔斯。”他扫一眼,那份三明治几乎没有动过。
“额,你好。”漂亮的红发青年突然害羞地招呼,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艾瑞克。
艾瑞克终于看清了查尔斯手中的书,The Republic,纸张泛黄,但却被妥帖地保存着,可以想象书的主人有多么爱惜它。
也许刚才两人是在谈论这本书。
你为什么喜欢这本书?——这样问不对,也许查尔斯会兴致勃勃地谈起在他看来是无趣的寡头政体和哲人王政治。
你喜欢看什么书?——这样问也不对。
你的眼睛很好看——该死,谁知道这句话怎么会窜进他的脑子,真是该死的轻浮。
“也许我能有幸邀请你喝一杯。”艾瑞克将酒杯推过去。
查尔斯合上书,颇为为难地说:“抱歉,我不喝酒。”
“好吧。”意料之中的回答,“我以为你会喜欢。”
“我不喝酒,喝酒会让人犯错误。”查尔斯说,“也许你可以试试葡萄果汁加点牛奶。”
“我会的。你在看什么书?”他还是问了。
“《理想国》,”查尔斯浅呷一口饮料,说,“尽管我并不认同其中的某些观点,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本好书。我推荐你读一下。”
“我读过部分。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政治哲学,艺术和文学不应该成为政治的工具。我不赞同柏拉图的这部分看法。”
“我不太能接受哲人王政治观。这更像是一种精英政治,并且对哲人王的培养过于理想化了。”查尔斯说。
“我不喜欢政治哲学这类学科。”艾瑞克重复一遍,“我不喜欢谈论政治。”
“很少有士兵不喜欢谈论政治。”查尔斯笑道,“那我们不谈政治。”
“那你想谈什么?”
查尔斯突然凑到他耳边:“谈情说爱?”
艾瑞克没有推开他。
温热的呼吸落在他耳垂,几秒后便消失了。查尔斯再次端正地坐着,说:“逗你的。”又举杯示意,冲他浅浅地笑:“Cheers.”
艾瑞克回道:“Cheers.”也浅尝一口龙舌兰酒。
“喏,你看。”查尔斯指了指邻桌上的一束花,紫色的花瓣散落在一叠报纸上。
“我看见了,你喜欢紫荆花?”艾瑞克收回目光,却见查尔斯拿过他的酒杯,将乳白色的液体倒进他浅红色的饮料中,摇一摇,呈现出近乎透明的粉。
“不喜欢,”查尔斯呷一口后递给艾瑞克,“在战争时代,把一些东西和另一些东西混为一谈是很不理智的。”
难以言喻,艾瑞克皱起眉。
查尔斯笑了笑,说:“可是人们总是把爱情和战争混为一谈。白昼和黑夜,生命和死亡,总是混为一谈。”
离开前查尔斯留下了那本《理想国》,说:“我推荐你再读一下这本书。”
犹豫片刻,艾瑞克说:“曾经我的一个朋友也给我推荐过。是一个很聪明的男孩,你总是让我想起他。”
“他喜欢紫荆花。”艾瑞克最后说道。
04
孩子们陆陆续续地和老师说再见,查尔斯送走最后一个孩子才发现教室门口站着的艾瑞克,笔挺的绿色军装,手中拿着一支鲜红的玫瑰。
“上次你说你不喜欢紫荆花,我想你也许会喜欢玫瑰。”艾瑞克笑着。
“哦,谢谢。”查尔斯惊喜地接过花,“那本书你看完了吗?”
“啊,还没有。”艾瑞克不好意思地回答。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了一阵。艾瑞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查尔斯看起来有点忐忑。走到路口他有些紧张地问:“你要进来坐坐吗?”
“不了,我和朋友有约。”艾瑞克露出歉意的笑。
查尔斯朝台阶走去。
“啊,忘了这个。”查尔斯突然说道,奔向他,在他脸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又说:“下次再见。”
艾瑞克站在原地看着查尔斯纤细的背影,一点一点向那扇木门挪动。待身影消失他才愣愣地摸了摸那个浅浅的吻,像烈火淌过。
可是心中莫名烦躁。他知道,查尔斯并不想让他去他家。
“你在看什么?”科尔特突然问道。
艾瑞克收起那本《理想国》塞进枕头地下,说:“没什么。”
科尔特没有露出以往了然的笑,而是正色道:“艾瑞克,别怪我不提醒你,最近抓了很多革命者。”
“别多想。”艾瑞克冷冷地回答,“你知道,我最讨厌参与政治。”
后来艾瑞克还是去了查尔斯家。
一个毫无预兆的雨天,先是晴朗的天空,渐渐地阴沉,迅速厚重起来的乌云挤出雨滴,一滴,两滴,而后越来越大。
艾瑞克没有带伞,被淋个措手不及。他突然想起查尔斯家就在附近。
开门的是一个壮实的黑人女佣。
查尔斯正在和一个银发男孩说话,见他进来,查尔斯草草地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稿纸,男孩很快就离开了。
艾瑞克自顾自地脱下湿透的军装,露出结实的轮廓分明的肌肉,不在意地问:“你还有衣服吗?”他转身才看见羞红脸的查尔斯,后者递给他一套衣服,就走出房间了。
待他换好衣服,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查尔斯正伏案写字,旁边垒着厚厚的一摞书。
“你一个人住?你的父母呢?”艾瑞克问。
查尔斯的笔尖顿了顿,说:“我大学毕业时他们就去世了。只有波茨陪着我。”波茨是那个黑人女佣。
艾瑞克在他身边坐下,他放下笔,抬头看着艾瑞克,蓝眼睛像是蒙上一层水汽:“怎么了?”
“我十四岁时父亲去世,母亲带着我改嫁了……”艾瑞克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多年家不是他的,母亲不是他的,名字也不是他的。他的朋友也不记得他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以前姓艾森哈特。”
“嗯?”
“没什么想说的。”艾瑞克淡淡地说。
查尔斯凑过来吻上他,柔软的嘴唇传来淡紫色的甜味,艾瑞克搂住他的肩膀加深这个吻。可是当查尔斯的手往下探的时候,却被艾瑞克抓住了。
“不要,查尔斯。”
“为什么?”查尔斯抬起头。
“这是不对的,查尔斯,”不知道要说服谁,艾瑞克又重复一遍,“这是不对的。”
“你说得对。人总是把爱情和革命混为一谈。这是不对的。”查尔斯说。
“他们抓了许多革命者。”艾瑞克低声说道,“你应该知道。”
查尔斯说:“我知道。”
“我不喜欢革命,怎么会有人喜欢革命呢?”
“不对,艾瑞克,”查尔斯摇头,“那是因为你处于上位者的位置。只有政治上弱势的一方才需要革命。”
“但是为了所谓的政治理想而死真的值得吗?”艾瑞克嗤笑一声,“我是说,这些墨西哥人,他们这样做不值得,不如听从美国政府的安排。”
“艾瑞克,你不懂。”查尔斯说。
那天的谈话不愉快地结束了,艾瑞克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机会向查尔斯道歉。但每次看见站在威斯利身旁的查尔斯时,他都开不了口。
潘兴将军去墨西哥城卡兰萨政府谈判,艾瑞克作为随行人员之一也去了,为此威斯利上校甚至大骂他一顿,但艾瑞克不在乎。
期间他听闻格莫拉的军事行动被泄露了,损失了数十名士兵。
墨西哥城十分美丽,明媚的阳光似乎终日照耀大地,有热辣的龙舌兰酒和火辣的美人。只是偶尔他会恍惚自己到底身处何处,似乎墨西哥哪里都没有分别。
等他终于忙完手里的工作时,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查尔斯了。但查尔斯教的孩子们已经换了一名教师,波茨也不再给他开门。
“你知道吗,”科尔特说,“那个小翻译,被抓了。”
科尔特接着说:“他动了威斯利上校的文件,泄露了格莫拉的行动。那天抓了很多革命党人,都被关起来了。”
艾瑞克没有回答,仿佛早已预见这一天。
05
艾瑞克穿过昏暗潮湿的牢房,找到查尔斯。女孩匆忙地把一个纸包塞给查尔斯,再前往下一个牢房
。
那具本就纤细的身体更加消瘦了,红棕色卷发更长了,乱糟糟的,但那双蓝眼睛依然盈盈的,望向他。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查尔斯问。
艾瑞克点头。他蹲下和查尔斯平视,说:“我提醒过你。”
“我知道。”查尔斯满不在意地从纸包中拿出一支烟,点燃,疲惫的面庞隐藏在烟雾中。
“你可以说出同党的名字,只要能说出一个,你就可以出去了,不用再待在这里受苦。”艾瑞克说。
“是换个环境更好的监狱吧?”查尔斯以笑声回应,“艾瑞克,我说过,你不懂。你从来不懂。”
沉默许久,艾瑞克说:“你说得对。在命运的先决条件下谈论爱情是不明智的。”起身离去。
后来科尔特告诉他查尔斯在狱中自杀的消息时,艾瑞克正在他们重逢后第一次说话的地方抽烟。
“你不应该那么说话,他不喜欢。”时间模糊了并不久远的过去,连人称代词也变得意味不明。
后来战争开始了,艾瑞克离开墨西哥来到法国,又辗转过德国,英国,去过许多地方,战争结束时才回到蒙特雷,记忆中的墨西哥小城。
他见到那个在狱中给查尔斯带烟的年轻女孩,她有一头姜红色长发,和与年龄不符的悲伤。
“我知道你,你是查尔斯年少时最好的朋友,他总是提起你。”她说,“查尔斯的膝盖在阴天总是会很疼,枪伤总是好不了,一天天腐烂。疼痛发作时他只能靠烟和药来缓解。他吞掉我给他带去的所有药片,自杀了。”
女孩说到最后几乎掩面哭泣:“是我害死了他。”
后来艾瑞克又回到了那个梦境,查尔斯躺在铺天盖地的紫色花瓣里,蓝眼睛里笑意盈盈,对他说:“带我走吧,艾瑞克。”
艾瑞克抱起他。轻盈得就像一片黑色花瓣。
——The End——
一点小注释:
*开头的诗:庞德《在一个地铁站》
*图森:美国亚利桑那州的一个城市
*里斯托:英国的一个城市
*蒙特雷:墨西哥北部一个城市
*1914年,美国第一次干涉墨西哥革命,入侵韦拉布鲁斯,1916年,美国第二次武装干涉墨西哥革命,从北部边境入侵墨西哥
*潘兴将军:真实历史人物
*卡兰萨政府:墨西哥革命期间卡兰萨短暂建立的政权
*葡萄果汁加牛奶:作者瞎写的饮料,没试过,谨慎尝试
*格莫拉:滚键盘得出的地名,瞎编的,别当真
*战争开始了:指一战
*紫荆树:英文中又称“犹大树”(Judas tree),犹大的故事大家应该知道,我就不解释这个意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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